疫情结束时,见个面吧


2020年春节在武汉新型肺炎的肆虐下来去匆匆。公司延迟返工,学校延迟开学。宅家不出的人每天从网络上获取关于疫情的最新消息,也逐渐适应了在家学习和办公。

春节后两周有余,本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却依然冷清,完全没有情人节的热烈氛围。

独自相处的时间太多,以至于想见面的心情越发迫切。

既然足不出户,这个情人节,就跟大家聊一聊文学作品中的爱情。

当导演试图用语言探讨爱情时,我们看到了《爱在黎明破晓时》,主人公伊桑·霍克与朱莉·德佩尔在一列前往巴黎的火车上相遇,短暂相处之后决定在维也纳共度一天。在这一天当中,只是不断散步伴随无休止的一来一往的对谈,说着彼此对于各种事物的看法,藉由谈话相互交心,彻底地“谈”了一场恋爱。

当作家试图用语言探讨爱情时,我们看到了《新手》(Beginners),雷蒙德·卡佛在这篇小说中,让两对夫妻在厨房餐桌旁喝着琴酒,闲聊彼此的前任情人与现在伴侣、各式不同类型的情感关系,男主角之一贺伯最后发出这样的喟叹:“当我们聊到爱情,还以为我们真的很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诗人试图用语言探讨爱情时,我们看到了林婉瑜在诗集《爱的24则运算》反复探讨爱情与时间之间的关系。爱情的本质与时间密不可分,它的开始和结束,期盼和回忆,一瞬和永恒,都必须在时间的河流里才得以显现。诗人写爱情的光华:“你经过的时候/我的生活/总会/因此被擦亮一秒钟”(《夜行性》),写「许多时间正经过」,写「旧的你」:“还想穿越 横亘在我们中间的许多时间/到‘现在’来找我”,时间给人最深的触动莫过于对爱情的回忆:“是你离开的速度比较快/还是/我痊愈的速度更快?/比赛开始了”(《速度》)。爱情里没有绝对的对等关系,两人好比坐在跷跷板上,总是此起彼伏。也因此,爱情是无法掌控的。在《花开的速度》里,送花本是情人之间寻常的示爱举动,但是结尾毫不落俗套:“和你之间/我能控制的/只有花开的速度而已”。

在不同创作者心中,爱情呈现出纷繁的样貌,却又常常以自然的口吻带着语言的律动,似乎只有在设定情境下的那些不经设定的话语,才能真正说清楚,爱之于我们,到底是什么。                          

白洞和老陈相恋十年,他们相识于大学时的英文课,确切地说,是白洞单方面认识了临时被叫上讲台、脱稿谈论欧美文学的老陈。

此后一年,大学生活的百无聊赖,成了白洞和老陈缘分的助推器。她悄悄跟踪他,抄他的电话号码,查他的借书记录,发现两人都很喜欢卡尔维诺,她发短信给他:

“你觉得卡尔维诺怎样?”

“卡尔维诺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啊,手机刷机了,你是哪位?”

就这样认识了,聊天、见面,循序渐进,老陈总说自己性格怪异、不适合恋爱,说自己是火坑、是南墙。白洞给了老陈三个月时间,他如果不想改变自己去恋爱,那就不再打扰。

老陈最后告诉她:

那我改变一下试试看。


汤汤母胎单身23年,当她带着满腔少女的纯情开始憧憬爱情时,已经是个挣扎在工作一线、满面油光的小职员,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为零。

因此有人心怀怜悯地为她牵线,汤汤认识了One。第一次见面,两人约在德云社。那是北京的冬天,大街上肃杀萧条,他们在寒风里互相找了半天,冻得鼻头通红、面目可憎,还没来得及寒暄一下,相声已经敲锣打鼓地开场。他们磕着瓜子听着相声傻笑俩小时。

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N次约会,北京也由冬入春,眼看又要由春入夏,汤汤自己却没有跟着时间变得热烈清晰,One每进一步,她就来一点支吾忐忑、犹疑彷徨。

直到有一天,One约了汤汤和自己的朋友们聚餐,大家商量着晚饭吃什么,汤汤端庄地说“都行”,One紧接着补了一句:

“她不爱吃日料和海鲜,其他都行。”

写出来很平常,但就是这句话,让汤汤心里一动,心想这个人还不赖,值得一试。

当晚,汤汤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首诗,One点赞了,然后,总之,黄昏恋开始了。

北京也入夏了,树叶密实,处处蝉声。

凉子和小天马上就要认识一整年了,凉子准备了小天最爱球队的队服,她要悄悄跑去他家楼下,为他送上惊喜。

凉子也不知道喜欢小天什么,这个大怪咖,举手投足处处拒人千里,他内心深处永远有个小男孩,可凉子好爱分糖给他。

很长一段时间了,无论风大雨大,两人都会见面,坐在一起喝碗粥,或者靠在对方身上看上次没结束的电影,做什么、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在。

他们约好了,一起去重庆吃火锅、去深圳喝海鲜粥、去云南尝见手青,一起去小汤山泡温泉、去探险周三凌晨的鬼市、去景山看夜幕下的北京,她陪他去球场,他陪她逛书店,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为她榨每一杯新鲜果汁……

“咱俩这段时间应该是两个人认识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吧?”

“这句太悲观了,不给回答。”

“以后也好,我的意思是这段时期更好点儿。”

阿朱和锦衣卫就没有那么好运气,同样相恋十年,却折在了结婚的那一年。

阿朱其实一早就想结婚,也做好了成为一位妻子的准备,甚至从头至尾幻想了整整一生与锦衣卫相伴的琐碎日常,生老病死、下一代嫁娶,每一步都不落。这些得意的幻想让她误以为一切早已拥有。

锦衣卫呢,也把自己的人生计划与阿朱紧紧相连,却忘了,女孩子是需要承诺的。一个婚期,一只指环,或者一句口头允诺,什么都没有。

于是,阿朱那边,骄傲遮蔽珍惜,平乏慢慢长了出来;锦衣卫这边,习惯成了日常,疲乏慢慢长了出来。

冬天快要开始的时候,他们分手了。两个人流了泪,十年啊,话没说透,就匆匆分开。

“接下来怎么办?”

“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好好生活。”

他们没有料到,真的就此分开了,再无联系。

语言的力量即是如此,平凡中足见真知与浪漫。

从暧昧,到决定,到热恋,到分开,是我们吐口而出的一句句话,组成了爱情的完整图章。爱情中的事,不需要解构或戏谑,摊开来看,它们本身就蕴藏着诗意,只需要用各种感官去看、去听、去嗅、去品尝,就能够感觉得到。

文学作品也同样如此,高明的作品,从不在字句上故弄玄虚或沉痛表达,反而常常传递着某种“轻”——

同样是林婉瑜,《泳》这首诗用长泳来譬喻爱情,“用精准角度把手切入水中/划开两个世界像红海,就能出现一条顺遂的路”,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却偏偏用了很沉重很巨大的比喻——《圣经》里的出埃及记:摩西率领希伯来人度过红海时,神将海水分开,露出一片干燥的土地,使他们如履平地。这个典故在林婉瑜的笔下化作了一个轻松的泳姿;《醒时需要爱你》中,情侣之间的别扭和争执,被她写作“战争时我们彼此掩护”;然而在三首描写分手的诗歌中,林婉瑜的笔触却更轻了,不管失恋带来的悲伤有多么巨大,只不过是在喷水池边“水雾筑起的小型彩虹中/目睹你/不出草地”,不过是列车上的一次逃票,一次跳求偶舞不成。

这种“轻”,

不是对人生避重就轻,

而是天生的特殊能力,

把“极重”和“极轻”完美结合。

暴雨把城市变成水族箱的时刻

勇往直前的超级玛利救到公主的时候

坏掉的人被修好

痛哭的人可以笑的时刻

我决定

我决定

                     ——《我决定爱你》

整个白天整个黑夜

那人的影像层出不穷

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是全宇宙最难的打地鼠游戏

                       ——《无法消灭》

我曾喝完一整杯长岛冰茶

在脑中种下铅块

                       ——《不会告诉你》

放之爱情,放之人生,放之我们每日所面对的繁杂细小,是否以轻巧消解沉痛,用我们最能相互理解的方式去表达,就能完成自我的和解、传递对他人的关切。

我们吐口而出,很轻,但属于它的意义在后来很多年里,开出一朵花。所以都市生活的起起伏伏、爱情的明明灭灭、每一天可能遇到的雪雨云雾,你此刻脑海里想起的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坏脾气、那个人的小毛病,以及你们之间发生的、每一次的闲来聊聊、一句晚安,就顺理成章的,在疲惫生活里,成了最好的慰藉。

最后送给大家三首诗:

期盼这个漫长的冬天尽快过去,再也不需要口罩的防护,相爱的人都可以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见面和拥抱。

每个人都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疫情结束时,再见面吧。

《用一首诗》

在这巨大巨大

混乱混乱的

世界上

老人被遗弃小孩被父亲虐死的

世界上

“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太小了

太个人太享乐

不切实际

羞耻

所以当我喜欢 你

必须小声地说

含蓄地

不要惊动这个世界那些开敞的伤痕

不要

让痛苦的愤怒的人嫉妒

不要打扰了暂停了

街上的游行队伍

用极度自我反省的方式

可以潜进你心底田亩的方式

用一张宽阔的姑婆芋叶片包裹

成一件秘密

用可以折叠收好

有时又能取出默念一遍又一遍的方式

用一首诗            


《第二首诗》                                                                   

在这巨大巨大

混乱混乱的

世界上

老人被遗弃小孩被父亲虐死的

世界上

“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太重要了

太正面、有力

太振奋

鼓舞人心

当我喜欢你

必须大声地说

用惊醒所有冬眠动物的音量

堂而皇之

让无爱的人知道

贫瘠的土壤听到而长出绿色

让遥远冷淡的星为之撼动而

稍稍位移

写在每根电线杆上

让经过的人都聚集

围观

这件无法买卖

永远发光的秘密

让麻木的人再临摹一次笔画曲折仿如迷宫的“爱”字

回收那些贵重的眼泪

用我擅长的方式

用一首诗


《更新》

天气晴朗时

见个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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