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性不好是种怎样的感觉?
总是处在遗失的状态。
觉得自己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又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要找,找很久很久。
偶尔会以为自己在吹一个漏气的气球,一辈子都在吹,漏气孔一辈子都在漏。要是为了填补漏洞而停了下来,那我可能会失去更多别的东西。
呼出的气体就是那看不到、摸不着的记性,那是拿我的精气神换来的,所以追逐记忆是一件很累的事。
记性的薄弱,最初体现在对季节的抛弃,尤其是夏季。
我很喜欢夏天。大概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夏天的呢?
可能是很早很早吧——
穿着薄薄的浅色短袖,躺在窗和门都敞开的房间地板上,不开风扇,不开空调,扇子也不拿,很热很热,就这样躺着睡下。每次在热到需要换睡姿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阵自然风,也不知道那风是从哪里来的,平时都察觉不到,很微妙。
所以一直一直都很喜欢夏天,但也一直一直在遗忘曾经的夏天。今年的夏天也会被明年的我抛下,会抛下的吧,记忆总是那么精明,它宁愿孤独也不捡起不好的事物。到最后,好像这辈子只过了一次夏天,依旧是穿着薄薄的浅色短袖,躺在地板上等风来。窗外一切都好。
有时候写下一些文字,大抵只是想让自己在明年的今日记起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一直一直忘下去,人是空的。
也有可能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时间发生无可避免的重叠现象,让人误以为只过了一次春夏秋冬,所以记得的永远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次。
记性也很调皮,它会趁你不注意,把一些很重要的人给偷偷封存。
因为记性不好,所以总要依赖他物来走每一步。我的桌子上别的东西不多,便签条最多,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有横线的,空白的,密密麻麻地贴着、记着,像是活着的证明。
除此之外,在老家房间的抽屉里,藏着很多我不愿丢弃的东西,它们没用但又很重要。全都是十几年前的,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收着,就是没有丢弃的理由。
我偶尔回去看着它们,觉得心里很难过,明明保留在内里的情感与心绪全都随着时间消散了,徒留一个“物”的躯壳,真是难为它们了,被迫存留这么多年。
这些全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想到自己送出的另一部分时,会更难过。它们不在了吧,早被遗忘了吧。那个瓷白的音乐杯、那一份份认认真真写下的祝愿卡、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那一张张郑重送出的单人纪念照、那条以天真烂漫编织成的彩带、那无数只折叠连成串的千纸鹤,那些红的,黑的,白的幻想,亲自捧给对方,也被丢弃了吧。
有时候很想很想要回来,也不知道跟谁要,也忘了送给了谁。
犹如一片完整的记忆,被自己撕碎送出,到头来,别人忘记了,自己也忘了。很多年后,才记起最重要的一次。
记得当时有一个很要好的同性友人,是那种好到下雨天学校上课铃打响了,还会在校门口撑着伞等对方到来的关系。那里空无一人,全是雨水站在身边,并不觉得落寞。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正处在极度期待扎进朋友堆里,并成为中心人物的年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那么傻愣愣地在那里独自等着。
但是真好啊,每次等,都能等到想等的人。
抽屉深处还有一只不足拳头大小的细毛线织成的袋子,天蓝色,很丑很旧,里面藏着一颗泥心。
那是在某一天放学后,我们路过田野,突然觉得应该做一颗心送给对方,然后我们就捡起一块硬泥,蹲在路边磨啊磨。
心的上方交合处是凹下去的,要很小心翼翼地卡在路沿上细磨,不能太用力,否则会分作两瓣。我们就这样磨啊磨,磨啊磨,磨到暮色降临,将一块粗糙的泥磨成一颗粗糙的心,送给了对方。
为什么要做这些一定会被时间冲淡的事?
没有为什么,就是很喜欢这个人,想引作知己。
为什么要突然记起这些事?
大抵是那个曾想引作知己的人,不知在何时何处被我丢弃了,剩下这些空的一切。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记起那件事,而是记起那种特殊的感觉。所有真真切切、有棱有角的东西已被遗弃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只有那一抽屉的物品,尴尬地放在那里,而我还要依靠它们,捡起曾经的点点滴滴。
可能有些相遇,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相忘吧。
我常把记性比作雪,一种白的、会消失的东西。对于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站在下雪天里。面对这混沌的、壮阔的、迷蒙的、云里雾里的景象,似李白的那句词——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很美,但不属于我。所以它自己融化了,走开了。
记性不好的人,永远是失落的那一方。不过没关系的,就如加缪说的那样,“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对我来说,只有‘昨天’与‘明天’这样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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